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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:一条街和一位诗人
盛 颜
2003年仲秋,终于有机会前往思慕已久的西安。乾陵雄浑、兵马俑壮观、大小雁塔秀拔、法门寺地宫珍宝灿烂……最令我流连的却是博物馆和古城墙。自西周、历秦汉、越北朝、至隋唐,西安作为都城的历史超过千年,发掘出的文物不论数量抑或价值都非比寻常。我备了面包和水去参观它的博物馆,在馆里盘桓终日,如痴如醉。
西安现存的古城墙是以唐长安的皇城为基础,于明洪武年间重建而成的,在明隆庆年间和清乾隆年间又历两次大修,方有今日气象。我在宽得可以并排开过四辆悍马吉普的城墙上散步,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唐长安的城郭图。唐长安占地八十四万公亩,分为宫城(天子居所)、皇城(中央官署所在)和郭城(官民所居)。唐末战乱,宫城和郭城都遭毁弃,只有皇城保留了下来,迭经宋元明清诸朝都维持着这格局,因此唐长安的面积是近代西安的七倍。
彼时天气晴和,苍穹是明亮柔美的湖蓝,城垣是沉稳厚重的深灰,我伏在明城墙的垛口上,极目远眺,想象渭水如带,终南如屏,那高踞龙首原的巍巍帝京如何在天幕下展开雄浑优美的轮廓,那繁丽严整的伟大唐城如何汇聚各种文化、各样人才和各色宝物。只这么想一想,心口就热了起来。
那是一个大气魄的时代,只要一条街和一位诗人就足以证明。
自皇城的朱雀门始,宽达五十余丈、长达十五里的天街(朱雀门街)直贯郭城的明德门,将郭城分作两半,西属长安县,东属万年县。这样的街道宽度,放到今天仍很骇人。天街两侧的古槐植于隋代,树下的排水沟宽达三米,清空如镜。每年春天,槐花在枝头盛放,就像两条飞溅莹白花朵的青溪淹没了一段段坊墙。走在这宽广笔直、香萦水洄的大道上,仰瞻长街尽头的重重宫阙,怎能不为大唐的恢宏气度倾倒?
李商隐写的两首诗,《骊山有感》云:“平明每幸长生殿,不从金舆唯寿王。”《龙池》云:“夜半宴归宫漏永,薛王沉醉寿王醒。”寿王是唐明皇第十八子,诗中描述了杨玉环由寿王妃变成唐明皇贵妃后,寿王的尴尬处境和复杂心情。诗人没有“为尊者讳”,更不担心公开讽刺本朝皇帝会被罗织罪名,陷入文字狱。只有一个开放和自信的朝代,才有这样的大气和宽容。
垛口的青砖被太阳晒得发烫,我把手放在上面,神思却飞越了千载光阴,心想:
若生在唐朝,我该是名自小尚武的关陇男儿,五岁习剑,十五剑成,随即离开故里,到帝京长安去寻觅机会。
帝京容纳了形形色色的外来人,狡黠的胡商、豪放的吐蕃王子、恭谨的倭国留学生、传播奇特教义的波斯僧侣、漆黑的昆仑奴、艳丽的新罗歌女……又岂能没有我的位置?我凭着一手好剑术混迹长安市中,轻死重义,打抱不平,很快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任侠之客。我蔑视强权,在两臂文下了“生不畏京兆尹,死不惧阎罗王”的刺青。平康坊最娇美的姑娘欣赏我的侠行,对我倾心相许,我亦因此识得人间旖旎滋味。其后国家边患再起,我辞别心上人,投身军中。
很多年后,在唐帝国的边疆,当我垂垂老矣,当朔风漫漫卷矣,在衾枕冷如铁、刀剑冻于鞘之际,我枯瘦的手指抚着她赠的同心结,少年时在帝京度过的岁月遽然涌来,充塞这清寂冬夜。
——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长安,而我的长安,不论在当年,还是在当下,都要在它恢宏华丽的底子上,发刚强奋烈之音:“骏马如风飙,鸣鞭出渭桥。弯弓辞汉月,插羽破天骄。”
第二城——大理。2月上半月版,盛颜与您洱海之畔,共赏苍山雪。